翌日清晨。天澹城南。蘇家藥莊。蘇廷放下行李,在藥莊掌櫃杜步司的帶領下,熟悉著藥莊事物。既已讓出少主位,蘇家東院便再無蘇廷的容所。蘇稟泰原本欲安置他於西宅,卻被婉拒,因他知道,屬於自己的位置,需他親手奪回,而不是乞人施捨。蘇家在天澹城涉業頗多。城東有兵鋪,城西有錢莊,城北有典行,隻是,這些都非他所願往之所,他要去的,卻是城南早已經營多年的藥莊。“噫哉!藥莊已穩定多年,也是閒靜之所,你之此去,也算得體。”
蘇稟泰隻當蘇廷是連受打擊,已然毫無鬥誌,隻想找處無為之地了此殘生,言語雖在慰藉,心中卻頗為難過。對於父親意之所指,蘇廷自然心中瞭然,但靈脈歸複之事,他並不願就此攤開。因他心知,自己當年便是靈士境,卻仍遭人暗害,經脈被廢、修為儘泯,如今若再行莽撞,結局或會更糟。天澹城中,修為高者大有人在,當年與自己結仇者也大有人在,又有戚家虎視眈眈,若貿然將自己修為歸複一事公告,勢必會引來他人報複,自己修為尚未回穩,又不知暗中局勢,自然需小心複小心。當下之計,隻能暫避風頭且奮力苦修,待他日修為淩絕,可得自保後,方可放心公之示人。思來想去,蘇家產業中,最低調且最無爭之處,便是位於城南的蘇家藥莊了。臨行前,蘇廷看了眼安置戚紫的偏房,對於這位結髮之妻,他雖無半點感情,卻也未因戚家之事而生出多少恨意。想來,那戚紫也是個苦命的人,先前被戚家人隨意支使,如今代嫁又被一腳踢開,恰如風中飄絮一般,對自己的命運毫無舵使。一併帶走罷!心無此想。休了罷!自己又與那絕情戚藍何異?也罷,且安置在家,容後再做計較。……蘇家藥莊是蘇家早期便發展的一處產業,因有杜掌櫃的精心經營,生意向來不錯。蘇廷隨杜掌櫃在藥莊內檢視一番後,很快便發現不尋常之處:藥莊緊鄰城南出入口,城南之外便是妄林,妄林深處更有風瀆山,此兩處去所,靈禽異獸雲聚,乃城中修士武者修靈煉體的極佳去處。但也正因靈禽異獸眾多,修士武者遇襲之險極高,故他們出城前,多會在城中藥鋪置些跌打傷藥,緊鄰城門口的蘇家藥莊便是最佳之選。蘇廷來時正值清早,也正是一眾修士武者組隊探秘之時,此時自是購置丹藥的最佳時刻。隻是這藥莊櫃檯前,卻一片冷清,竟無一名來客。著實奇怪!“杜叔,藥莊生意是否向來如此?”
蘇廷對藥莊並不瞭解,故開口詢問。“非也。藥莊生意向來紅火,隻在這兩天,卻急轉直下。”
“難道是妄林封禁,尋常人等不得進入所致?”
妄林每年都會封禁一次,以供附近幾座城中大家年少子弟巡狩比試,蘇廷當年也曾參與,還輕鬆拔得頭籌,而那次,也是他名聲大噪的起點。不過,對於他的該種猜測,杜掌櫃卻搖頭否定:“未嘗聽聞。隻是街對麵新開一家藥莊,進店購藥均有優惠,才搶了我家風頭。”
蘇廷點頭會意,然後出門看去,隻見街對麵確有一家新開藥莊,客人蜂擁、嘈雜不絕,更有大量客人被擠在門外。那邊客源不斷,這邊卻是一片冷清。兩相比較下,著實讓人汗顏。蘇廷抬頭看去,隻見人潮頭頂,一張寫著“戚·藥”兩個大字的旗幡隨晨風飄揚。又是戚家!“簡直可惡!我天澹城各大家族,皆遵循後到讓先到的慣例。他戚家在此設有兵鋪,我們便不與爭奪,而我蘇家藥莊已在此經營多年,從未有家族勢力敢來摻手。他戚家如此,是要把絕天澹城所有產業乎?”
蘇廷雖口中大怒,心中卻是瞭然,戚府敢於如此,不為其他,皆因背後有了乾元道支援,仗到了人勢。杜掌櫃卻歎出一聲,自我慰藉道:“許是剛開業,折扣較為誘人而已,待過些時日,或就降了熱度。”
蘇廷聞言,不置可否。卻見一夥計正揹著藥簍出門,順口問到:“藥莊尚在營業,夥計此番出去,是要作何?”
夥計對他行了一禮,答道:“藥莊暫缺丁剛草,我便要去妄林摘采。”
“妄林?”
蘇廷心知妄林乃凶險之地,而藥莊夥計隻是平常仆從,並無修為,如此犯險著實不妥,便說:“何不與人收購,卻要如此犯險?”
夥計回頭看了一眼杜掌櫃,杜掌櫃又是一陣搖頭歎氣,上前兩步答道:“城中藥草,皆被對麵藥莊收儘,實在無可補充,隻得無奈犯險。”
蘇廷聞言,暗自點頭,沉思片刻後說道:“你且停步,丁剛草而已,我可親去摘采,你等隻需看護好藥莊即可。”
杜掌櫃一聽便要出言阻止,卻被蘇廷一個手勢擋住:“小侄心下已定,杜叔不必多勸。”
說完,便拿過夥計的藥簍,徑自出門而去。眼望蘇廷的背影漸行漸遠,夥計開口詢問:“少主已修為全廢,卻執意要入妄林,豈不危殆?”
杜掌櫃負手而立,搖頭說道:“或許。不過,常聽聞少主乃桀驁恣肆之人,如今卻願替你犯險,也是難得。”
……出城便是一條官道,沿官道數百裡,直通東洲第一城——奉元龍都。官道將妄林分出東西兩麵,可見遠處風瀆山巍峨入雲。漸行,風瀆山卻幾不可見,蓋被高聳密林遮擋。“你們這兒的樹可真高啊!樹葉子也是真大!”
正行往妄林,蘇廷腦中女聲突然傳來。“嘁乎!”
蘇廷正踽踽獨行,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嚇出一跳:自昨夜再探戚府開始,女聲便再未言語,蘇廷還以為她已離去。現在看來,她卻仍寄於自己體內。“你是何人?為何還不離去?”
蘇廷停步,開始質問起來。“喲喲喲~你這什麼態度?是不是忘了是誰治好了你多年的腦血栓?”
遭蘇廷趕攆,女聲頗為不忿。“續脈之恩,他日我定當重謝。隻是你長寄我體內,頗不合適……”“有啥不合適的?有啥不合適的?姐姐都冇嫌你這個臭男人,你倒先嫌起姐姐來了?”
女聲突然尖利起來,蘇廷瞬間啞口。“算了,姐姐不跟你計較了,你不是想知道姐姐是誰嗎?這就告訴你。姐姐叫陸舒依,是從地球來的,姐姐的飛船在扭曲時空激發蟲洞的時候出了岔子,才無奈迫降到你們這個還冇開化的星球。也是點背到家了。”
“……飛船?蟲洞?胡言亂語!”
“你他孃的再說一遍!”
“粗鄙!”
陸舒依所言,蘇廷從未聽過,她的汙言穢語,蘇廷聽著也頗不舒服:亭亭女子,言語竟如此粗俗,甚無教養!“既如此,你何時方可離去?”
即便已知女子姓名,體內被人寄宿,蘇廷卻仍覺不美。“不知道。推進器壞了,等找著個修理工再說吧!”
陸舒依顯然領會錯意,還以為蘇廷是在詢問她離開此世界的時間。蘇廷則對陸舒依所言一臉懵懂,所幸閉口不言。問的再多,也是雞同鴨講。而見蘇廷不再與自己交談,陸舒依陰笑一聲,便開始連連自顧開口:“這花真醜啊!怎麼是黑的?進化論在你們這兒真失敗!”
“這樹真高啊!都插天上了!把它砍了能燒一冬天的炕!”
……說了許久,蘇廷都未搭腔,陸舒依終於住口,心中卻是惱怒無處發,片刻卻眼眸微轉,旋又開口:“哎!這個讓你殺了的弟弟該怎麼處理?總不能老放我邊兒上吧?要不我帶著他去報警吧?”
被我殺的弟弟?莫非是蘇丘?“蘇丘屍首仍在?不是被我……吃了?”
“哈哈哈!”
陸舒依被蘇廷這話逗樂,笑聲放浪不羈,毫無女子之溫婉:“你多大胃口啊?吃人不放鹽啊?”
“放啊……不是。”
蘇廷一頓,隨即腦筋一轉,說道:“既在你邊上,那且先放著,我自有他用。”
“放著?你就忍心在姐姐這麼個天仙大美女身邊,放著個死人不管?”
“已然放置半日,也不差之後幾天。”
“幾天?你還要放幾天?就不怕臭了?”
“無懼!”
陸舒依無語,她突覺與這人對話,頗廢心神。“你若不願,便自行離我體內而去,我必不阻攔。”
蘇廷此言隻是試探,他覺陸舒依寄於體內,必有不言之苦。“彆!姐姐可不能出去,你們這兒空氣不好,氧氣濃度太高,我要是就這麼出去了,一分鐘都活不了。算了……就先放著吧!”
果然!陸舒依不能離體而去,確有衷由。談話間,蘇廷已至妄林,整了整背上藥簍,深吸一口氣後,他便抬腳進入。妄林中妖獸橫行,一些高階靈獸,縱城中大能亦不敢對敵,自己剛剛恢複修為,更需小心複小心。所幸此次所摘采之藥草,在妄林淺處便可得,此處多低階靈獸,藥莊夥計定不能抗,於蘇廷卻形不成威脅。“果然奇異!”
蘇廷正一路找尋,卻突聞一句女聲,聲若銀鈴,繞耳動聽。“如何奇異?”
蘇廷以為是陸舒依說話,便出口問到。“不是姐姐說的,前邊兒有人。”
陸舒依示意低聲,蘇廷知有他人,瞬間瞭然低身,他知道,能進妄林的女子,定非常人,許是門宗弟子,自當小心為上。“怪哉!”
又一句男聲傳來:“尋常秘境,皆現於妄林深處,此處距妄林邊沿尚不足一裡,為何會出現?”
“無怪,秘境豈是尋常?若有規則可循,也難稱秘境。”
女聲又起。秘境?蘇廷瞬間起了興趣,他知道,秘境乃高階異獸或靈脩大能所辟,其中多異寶奇珍,甚至有功法遺留,是修者皆心嚮往之。而此處出現秘境,他自然也頗為好奇。“何人?”
女聲又突兀響起,蘇廷頓時一驚:難道自己已被髮現?“嗬嗬!”
卻聞不遠處,又一女聲傳來:“我當是誰,原來是成家二公子成潛,與那戈家大小姐戈靚在此廝混。”
成家?戈家?蘇廷自然知道,此兩家雖不及蘇家,卻也是天澹城名門望族,成家二公子成潛與戈家大小姐戈靚,也是其家族中修為之翹楚。“孤男寡女獨處密林深處,莫非真如外人所傳,確有私情?”
說著,女子高抬鼻孔走近二人,蘇廷也看了清楚,此人他認得,乃是戚家四長老戚無求之女、戚家三小姐戚茶。戚家、成家與戈家,在天澹城原都隻是普通豪門,卻因昨夜乾元女客一事,讓戚家大小皆蒙其貴,哪怕僅是三小姐的戚茶,也讓成潛與戈靚頗為忌憚,紛紛上前行禮。“戚茶小姐,我二人閒來無事,便至妄林查探,卻不想能際遇秘境。但憑我二人之力,探訪秘境必險象環生,恰好得遇戚茶小姐,如若不棄,萬望同行。”
成潛知道,出現在妄林邊沿的秘境,難度該不會太大,兩人隻要稍加小心,應該不會遇險。隻是不巧被戚家人碰上,若捂著不放,恐會寸縷不得,隻得主動邀請,或能分出一杯。至於戚茶揶揄調弄之詞,成潛卻是萬不敢計較。“哦?”
秘境入口大現,戚茶自然已知,她本來是想強奪,卻被成潛之言改了心思:三人同行,也好,待探得寶物,再格殺二人獨吞,也是好事。“如此甚好!三人同行,自比獨闖要好。頭前帶路!”
成潛聞言點頭,給了戈靚一個眼神,便進入秘境入口。其餘二人也依次進入。“你不去?”
陸舒依見三人已經走了片刻,蘇廷卻仍未動作,便好奇問道。“去!自然要去。”
成潛與戈靚二人修為如何,蘇廷並不得知,而他知道,戚茶該是靈徒境四階,餘二人該不強於她,自己定翻手可伏。秘境中若真有異寶奇珍,他自然要出手強奪,畢竟,他不會跟好處過不去。放下藥簍,蘇廷左右一瞧,便悄然跟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