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要以蘇去痕與戚無戀之事橫生責難,卻不意間達成了蘇戚兩家四名青年同去曆練之約,蘇稟泰與戚無意雖覺不甚如意,卻也是尚可,遂不再言及此事。須臾,蘇稟泰又道:“今日最後一樁要議,便是廷兒之去留。”
右席之後,蘇升疑惑問道:“雖是不幸,但蘇廷已然複斷修為,此事,還有商議必要嗎?”
蘇稟泰聞言微微側目,輕叱道:“升兒賢侄,廷兒業已讓位於你,你此言何意?”
蘇升心知誤會,匆忙拱手道:“仲父誤會,升兒並無他意,隻是嗟歎蘇廷一路坎坷,眼下又是昏迷不醒,自當留府靜養,定不能似先前那般,攆至府外驚風露宿。如此,仲父所謂之去留,何要言‘去’?”
蘇稟泰這才展顏,旋即卻一字一頓道:“廷兒雖是修為初歸複斷,卻仍是我蘇家男丁,又是上一任少主,若長留府中,恐又會遭人嫌隙,無端生出事由。為蘇家不再生變,我雖心有不忍,卻仍覺將他遣出纔是最宜。”
說完,蘇稟泰深深舒出一口氣,今日校場之時,向天心與他談了頗多,也刻意囑咐要暫行保密,他雖深以為然,卻不知該如何出口,隻得委以家族所念,托出二人既定之策。隻是,此言一出,卻當即惹得座中眾人紛紛交頭議論。如今之蘇府,直係男丁中,僅剩蘇升、蘇廷二人,蘇廷雖是上一任少主,卻已然斷了修為,便是留在府中,也幾難對蘇升形成威脅。蘇稟泰所言,雖是為家族平寧而想,卻不免有些過分憂慮。再者,蘇廷剛剛纔為家族出了盛力,還因此負傷昏迷,蘇稟泰卻要這般兔死狗烹,未免太過不堪。且蘇稟泰向來偏向蘇廷,如今卻如此作態,實在讓人難以琢磨。莫非……莫非,他隻是在欲擒故縱?想要留蘇廷在府,卻因固規而難以開口,故作此言?以蘇稟泰對蘇廷向來之偏愛而看,定是如此!想通之後,眾人深覺蘇稟泰推諉至此,隻是要蘇家眾人一個態度罷了。三長老蘇去癡先行拱手,婉道:“廷兒雖是上一任少主,卻已然斷了修為,且為家族居功頗多,若如此卻將他遣出,老夫甚覺不妥。”
眾人自是一片附和之聲。蘇稟泰則看向向天心,不知該如何作辭。向天心見狀,隻得開口解釋:“諸位且聽老夫一言。”
眾人噤聲,靜聽其言。向天心道:“蘇廷乃是老夫座下親徒,乾元道首席弟子,雖已斷了修為,可老夫未曾說過,要摒絕這師徒情分罷?”
眾人點頭,卻也是疑議漸起。向天心可是乾元道宗主,東洲第一修者,其座下親徒,則必是如戚藍那般的靈脈天縱之輩,怎會容蘇廷這種無為廢人枉占其位?莫非?蘇去癡疑惑問道:“向宗主收徒之恩,作為廷兒長輩,在下自是感懷。隻是疑惑,廷兒如今已然斷了修為,向宗主卻並未斷絕師徒關係。莫非?向宗主是有何手段,能為廷兒歸複修為?又莫非?蘇廷今日來時之所以能歸複修為,便是托了向宗主之功?”
眾人聞言,皆是抬頭看向向天心,臉上皆是同樣疑惑。向天心先是一怔,隨後淡淡搖頭道:“斷脈歸複,若靈以來便再未有過,老夫又何德何能會有如此神通?之前蘇廷斷脈歸複一事,老夫確是有所耳聞,卻也知此事箇中複雜,該是再難複刻。之所以不願斷了與蘇廷的師徒情分,其一是因老夫剛收徒不久,已然飛書天媯山,打點了宗中各宮諸門相接,若不將他帶回,便是忤了自己所言。”
蘇去癡一愣,不想這堂堂乾元道宗主,會為履行言諾而帶一名廢人回去,卻仍是拱手歎道:“向宗主一言九鼎,在下佩服。”
“過譽!”
向天心又道:“先前老夫已定下回宗門之期,卻因蘇廷執意來天澹城奪位少主延誤,不料會突生如此變故,也是天數難測。”
“向……師父!”
此時,戚藍卻開口問道:“你所言緣由,有了其一,怕是還有其二罷?”
戚藍已與蘇廷定下了決戰之約,卻不料會有此變故,心中難免不忍,若是向天心之所為其二,便是蘇廷修為歸複之法,則可平複許多。處處針對於蘇廷的戚藍,不覺間竟有了些許改變。“其二……”向天心淡淡開口:“其二便是,蘇廷雖斷了修為,武技之術卻依然精通,老夫以為,他或能成就彆種作為。”
武技?比武台上,蘇廷以武技對陣之狀,眾人皆曆曆在目,不以靈氣出手,單憑武技便能與嗜血狀態的戚藍戰上一戰。如此而看,武技,許真是素被低看了,而蘇廷若能將武技修至至臻境界,悟出諸多戰法,那此靈脩界之未來,或許真能翻出一些改觀了。眾人皆是震驚,不料戚藍卻是嗤鼻:“所謂武技,不過耳耳,怕是你還有所隱瞞罷?”
“……”向天心額上一黑,與蘇稟泰對視一眼,隻得轉移話題:“藍兒賢徒,你可知你此番覺醒,為何未失掉記憶嗎?”
戚藍一怔,不由暗暗作想:今日之前,關於嗜血修羅之體一事,自己從未得知,白日比鬥之時,聽聞場下議論,她也知在秘境中時,自己確是覺醒過,可卻毫無記憶。然今日之覺醒,她可是記憶猶新,便是現在,她還能感覺靈脈中有嗜血之氣流轉。“為何?”
戚藍不由問道。眾人也是疑惑不已,對於戚藍之所謂嗜血修羅體,對於蘇廷之所謂不滅羅漢體,廳中多人皆一無所知,見向天心欲出言答解此惑,自是紛紛向他看去。向天心見她已然不在蘇廷之事上多問,暗暗鬆出一口氣,隨即轉向戚無意道:“戚家主,令嬡如此,你該是最為瞭解罷?”
眾人也隨之轉向戚無意。戚無意聞言一愣,須臾才歎出一口,轉頭向戚藍道:“藍兒,你體魄不同尋常,為父也並非一向便知,乃是在你鳩車之年纔有所覺,而後為父便尋覽天下奇書,雖無法儘得其意,終也是有了一些瞭解。”
頓下一刻,戚無意繼續道:“你之嗜血修羅體,與蘇廷之不滅羅漢體一般,皆是一種元古體魄,若靈以來靈氣廢弛,該不會誕出如此體魄,為父雖不知該體魄如何而生,卻知其之表象。藍兒,你修為已達靈師境,已可內窺自視,如此,你便自視絳宮,為父詳與你聽。”
戚藍靜下一口氣,隨即便閉目內視,廳中蘇稟泰、蘇去痕等幾人聞言,也不由散出靈識,向戚藍窺去。“藍兒之靈脈,乃是高階太白脈,絳宮所現虛緲,初察無所示物,細觀之下則是氤氳暗暗,其中之所具象,便是心臍中央那一處亮色,此亮色雖無法光照虛緲,卻似恍恍昏夕之長庚,亦似曈曈近旭之啟明。”
戚藍內視之下,胸口之中之所具象,確如戚無意所言。“藍兒,且以絳宮為始,循行任脈而下,過膻中經神闕,即可內視下丹田。因其為臟腑廟之所本也,故常人皆以之為丹田,古人不言女子之下丹田,但謂之氣海,乃是歧義同指。”
“尋常修者,氣海封閉,無所具象。然藍兒之氣海,不僅門戶已開,且呈猩紅亮色,反哺五臟六腑,即達奇經八脈,便是嗜血修羅體之所根本。廷兒之所謂不滅羅漢體,該與此相似,隻是為父修為淺鄙,並無詳知。”
向天心點頭道:“蘇廷之體,與此確是相似,卻也有所不同,在此不需贅述。”
戚無意一揖,又道:“嗜血修羅體之所覺醒,乃是氣血鬱結、衝破氣海之錮而致。比武台上,藍兒與廷兒比鬥之時,廷兒便是以激怒為誘因,終致你徹底覺醒,氣海之中猩紅行經奇經八脈,與原本淡藍靈氣交融畢至,已至如此。”
向天心補充道:“那日於老夫秘境中,瀆門之人也是有意激怒於你,卻因修為不濟,並未致你徹底覺醒,雖有覺醒之相,卻隻是氣血衝頭而止。此便是你日後昏迷,且並無記憶之故。”
戚無意又是一揖,道:“嗜血修羅體之覺醒,有著諸階變化。若未覺醒,則氣海封閉,與尋常修者無異;若氣海衝破,門戶初開,猩紅之氣隻通任脈,便是你與廷兒一戰時,初被激怒之態;若氣海再開,猩紅之氣達初達奇經八脈,則會與靈脈糾葛,便是你全身現紅痕之態;若氣海畢開,體魄之氣終與先天靈氣交融,便是你身上紅痕漸褪卻瞳孔異色之現態。”
眾人不由看向戚藍雙目,瞳孔確是深紅一片。向天心又補充道:“所謂嗜血修羅體,若少年之時未徹底覺醒,便隻是曇花一現。全仗令尊之所擇,你才能保全此體魄。”
戚無意一愣,不知其所指,拱手問道:“此言何意?”
向天心淡淡擺手,道:“戚家主毋需自謙。你定然知道,嗜血修羅之體若在成年之前未徹底覺醒,便會因初婚行房而自主消散,或移轉反噬新婿。戚家主私遣婢女替她而嫁,定是為保全令嬡體魄,出於如此才行的決定。”
廳中眾人聞此,皆轉頭看向戚無意,戚無意卻搖頭道:“向宗主此言,在下實在不知。”
戚藍卻是臉色一紅,道:“代嫁蘇廷一事,乃是徒兒自行決定,與家父無關。”
“哦?”
向天心則是一愣,問道:“莫非徒兒已然知曉了自己體魄?”
“不知。”
戚藍道:“徒兒隻是不喜歡蘇廷。”
向天心又是一怔,更是奇怪問道:“蘇廷也算是形貌有方,談言舉止也頗有氣質,如此之人也算天下少有。這你都看不上?”
戚藍道:“看不上便是看不上,毋需諸多乾由。”
見向天心還要相問,戚藍低頭拱手道:“此事,勿再多言!”
“好罷!”
向天心見戚藍實不願多談,隻得轉頭看向餘人。廳中一片沉寂,看來戚藍在蘇家陳事廳如此所言,頗是有些微妙。“欸對了!”
須臾,向天心似想到如何,轉向戚無戀問道:“夜叉……無戀小妹,我那獨女,留居戚府可還安好?”
獨女?經其提醒,眾人終是想到這茬,向天心獨女留居戚府一事,廳中眾人皆已得知,且對其身份,也皆有了一些推測。縱觀戚無戀留養戚家之人,最有可能者,便是今日首個上台之戚丹了。戚無戀點頭道:“自是必然。須明日,我便引她見你。”
向天心點頭之際,左席蘇去癡已媚言道:“戚丹小姐確實修為天縱,不想是向宗主親女,數年以來,我等竟未曾可知,慚愧!”
“戚丹?”
戚無戀卻是疑惑,向天心也不由問向戚無戀:“你將我這獨女起名了戚丹?”
戚無戀搖頭:“非也。戚丹隻是我在外收養的另一孤女,並非你那女兒。”
蘇家諸人皆是一愣,若非戚丹,還能是誰?蘇去癡問道:“那莫非,是無戀姑孃的另一養女戚青嗎?”
戚無戀仍是搖頭:“丹兒與青兒,皆是我在外收養的孤女,二人自小無依,生活無著。我擔心她二人入了戚府自卑,無法融入府中生活,便予了養女名分,與藍兒、金兒起居如常。”
聞此,便是蘇稟泰也是滿臉疑惑,不由問道:“那敢問這向宗主之女,則是何人?”
戚無戀想了片刻,才道:“有點兒……忘了。”
“忘了?!”
蘇稟泰瞠目,向天心也是一呆,問道:“忘了?你不是說她在你戚家安好嗎?”
戚無戀道:“定是安好。我戚府之人,從不會惡待家人,便是門童婢女,也是視若己出。”
向天心無語道:“我這獨女,不會真做了你戚家婢女罷?”
戚無戀點頭:“然也。”
“然也?”
向天心滿臉黑線:“她可是我之獨女,你……果然就是夜叉!”
戚無戀淡淡一笑,道:“你那獨女出身乾元道,自是從小飽受寵愛,若在戚家故此,恐會養了些驕橫性子,我這纔將她做婢女而養。你且寬心,便是婢女,我戚家之人也定然不會虧待。”
隨即,戚無戀轉頭看向戚無意:“兄長,你說是否?”
戚無意卻是一滯,唯唯開口:“小妹將向宗主獨女留居家中數年,我卻未曾得知,實在罪過。敢問向宗主,令嬡是何形貌特點?我也好尋出是誰。”
“形貌特點?”
向天心一愣,道:“彼時還小,忘了。”
戚無意又是一滯,隨即又問:“有何傍身配飾?”
向天心訕訕道:“當年走得匆忙,並無。”
戚無意眉頭微蹙,道:“我戚家雖也非何名門望族,卻也有女婢數十,若無明顯特征,恐是難以辨出。”
向天心也是一呆,旋即轉向戚無戀道:“是令妹帶走的家女,她定分得出。”
戚無戀看向向天心答道:“也是頗有了些年歲,樣貌卻是記不太清,隻記得你固擅使一柄紫纓長槍,便喚了她紫兒。”
“紫兒?”
戚無意聞言一愣,身後戚藍也是呆愣當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