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廷聞言一揖,道:“謝師父成全!”
如此一場眾人無比看好的金玉良緣,隻消向天心與蘇廷嘴皮一動,便被一語說散,屋中眾人皆是一臉錯愕,尤以蘇家三長老蘇去癡為甚:那戚紫,可是乾元道宗主之女啊!若是能攀上得幸攀上,於蘇家而言,那可是無限榮光啊!你蘇廷如何作想?竟三言兩語便退了這門親事?蘇去癡隻歎孫子蘇丘已身死,若不然,或還能有機會。陸叔貳卻與旁人不同,滿臉興奮難掩,對待向天心也再無剛纔那般不敬之色,而是覥臉探頭,朝向天心問道:“老東……老丈人,你閨女要是真就這麼和離了,你可高低得考慮考慮貳爺我啊!我就喜歡你閨女這樣的,會疼人。”
向天心一愣,卻是正色道:“紫兒可是老夫親女,圖那三個二,不妥!”
陸叔貳匆忙加碼:“加倆王!”
向天心又是一滯,卻仍一臉踟躕。陸叔貳見狀,乾脆道:“再放你三張小單!怎麼樣?這要是還不成,那可就再冇這個店了!”
向天心不再遲疑,匆忙道:“一言為定!”
“一言為定!”
陸叔貳喜逐顏開,抬腿便向戚紫走去。戚紫見狀,卻再無剛纔與蘇廷相談之喜色,而是不由向蘇廷傾去,反過頭一臉冰霜道:“少俠!請自重!”
陸叔貳一愣,回頭看向向天心,臉帶求助之色。戚紫隨即也向向天心行了一禮,語氣卻仍是冰冷:“前輩,您該是錯認了小女。小女自幼無父無母,不敢攀前輩高枝,且小女已然嫁入蘇家,若前輩執意拆散,小女唯有一死而謝!”
說著,戚紫向蘇廷看去一眼,眼中滿是不捨和哀怨,回頭便向一旁桌角撞去。蘇廷慌忙伸手拉住,一個趔趄下,戚紫直直跌入蘇廷懷中,卻不由回頭看向蘇廷,臉上也是柔情再現。“搞什麼搞什麼?”
陸叔貳一臉無奈,隻得退回兩步,一臉失落道:“向老頭兒,你他孃的靠不靠譜?小姐姐到底是不是你閨女?”
向天心也是一陣愣神,隨即卻脈脈看向戚紫,點頭讚許道:“如此執拗脾性,與老夫一般無二,確是老夫親女無疑。”
說著,向天心又轉向陸叔貳道:“陸少俠,紫兒既不願棲身於你,你也毋需再徒勞其事了。三個二,也是還好。”
陸叔貳無奈,隻得走回蘇樂身邊,口中卻絮絮叨叨:“真他孃的搞不通,那筆貨到底有啥好的,為啥都搓著頭朝他懷裡鑽?”
蘇樂見陸叔貳走回,不由扭頭看向,兩眼似能噴出火來,陸叔貳卻冇臉一看,隻得尬尬立著。“相公!”
戚紫從蘇廷懷中站起,隨即躬身一禮,不顧周圍眾人在側,一臉幽幽道:“若是相公厭了小奴,小奴自當聽任去留,絕無二話。若相公為討卿師心悅而休了小奴,小奴也定無怨言。隻是……”說著,戚紫瞥向陸叔貳一眼,恨恨道:“相公若執意休了小奴,小奴便成了自由之身,委身何處則不需相公為難,更無需生人做主。”
戚紫此話,雖是在與蘇廷而說,一旁向天心聽來,卻是格外刺耳。“唉!”
向天心看向戚紫背影,口中不由一歎,又轉身與戚無戀對視一眼,二人皆搖頭一聲苦笑,卻未做言語。而躺坐床上的蘇廷也是張口一滯,呆了片刻才口中一緩道:“蘇廷此言,絕無他意。徒因我已然重是廢人,萬怕耽誤了姑娘,纔會做此考量。”
戚紫聞言,臉上不喜不怒,隻是靜靜看著蘇廷,淡淡道:“正如相公剛纔所言,便是躬耕桑麻,便是流落天涯,隻要能與相公一起,小奴便此生無憾。”
此言一出,便是冷漠如戚藍,也有了些許感懷,不由暗暗歎出幾聲。一歎自己推脫婚約的不義之舉,不想卻促成了一樁如此感人肺腑的無雙親宜;二歎戚紫如此情深意切之人,還是向天心獨女,竟在府中受了十數年冷遇,自己卻素視而不見;三歎這蘇廷何德何能,招搖肆恣之至,且兩度廢了修為,卻仍能得女子傾心如此。聽了戚紫所言,蘇廷卻是久久不語,隨後雙手不由握向戚紫,雙目也再難從戚紫臉上移開,許久才吟出一句:“竹溪花浦玉人醉,不負紅顏縱白頭。”
眾人聞言皆是感慨,且紛紛投以讚許之色。至於向天心,原本答應休掉蘇廷,也隻是欲遂了他的願,卻見兩人深情至此,不但再無他辭,眼中也是一陣欣喜。“好詩!”
卻在此時,陸叔貳突然高聲歎出一句,隨即一臉迷茫拍向蘇樂問道:“那筆貨說的啥玩意兒?我咋一個子兒也聽不懂?是不是欺負貳爺我冇考研?”
蘇樂正癡癡看著蘇廷二人,眼中泛著些許感動淚光,隨口回道:“同醉竹溪花浦,縱赴白頭不負。”
陸叔貳將蘇樂話語默默唸了兩遍,蹙眉思索片刻後,無語道:“我他孃的是讓你翻譯,又不是讓你概括。你這麼說,我他孃的更聽不懂了。”
蘇樂不再理他,仍向蘇廷二人看著。“相公!”
戚紫淚眼難禁,緊緊便抱向蘇廷。蘇廷也是緊緊抱著,將頭深深埋在戚紫頸間。陸叔貳看向蘇廷身後,忍不住問道:“那個什麼溫,倆人就這麼壓著你,你他孃的不嫌重?”
成溫莞爾道:“回陸少俠,在下……還禁得住。”
向天心則是向眾人擺擺手道:“我等此來,也隻為看望蘇廷。既然已無大礙,我等還是走罷!勿攪了兩人比翼連枝。”
眾人皆是識趣,陸續離開。“你咋還不走?”
陸叔貳也欲跟著離開,卻見成溫仍未起身,便怒道:“彆耽誤了人家倆紅顏薄命。”
成溫訕訕一笑,放下蘇廷也跟了出去。蘇樂聽到陸叔貳此言,卻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。陸叔貳見狀,則是仰頭負手笑道:“怎麼樣啊小妹妹?說成語而已,能有多難?貳爺我也是文化人。”
出得屋門,向天心看著成溫出來,並慢手闔了房門,才一聲歎氣,回頭對戚無戀道:“十數年之離散,其中塹壑,怕是難以一朝抹平。”
戚無戀點頭慰藉:“紫兒聰慧,日後定能明瞭你的良苦。”
“但願罷!”
向天心搖頭苦笑一聲,又道:“走罷!”
……是日將夜。因有戚紫的悉心照料,再加自身體魄硬碩,除去散了修為,蘇廷已然無所大礙。披上氅衣,蘇廷偕戚紫出了寢屋,欲至正堂拜禮蘇稟泰,卻見院中陸叔貳正獨坐石桌旁,便上前招呼:“陸兄雅興。”
陸叔貳聞言抬頭,臉上卻不覺一滯。月輪正圓,清輝一片。淡淡月輝下,戚紫雖僅著一身麻布素衣,臉色也有些憔悴,卻仍似天宮仙女般飄然。隻是這恍若從仙蜃之中走來的絕色,卻不入己懷,而是緊緊依偎在那蘇廷懷中。陸叔貳雖不願承認,卻也不得不說,這二人在一起,確似檀郎謝女般相配。恍惚一刻,陸叔貳便已調整過來,隨即卻陰笑道:“想不到啊,你小子挺帶勁兒,還打著繃帶呢,就能整整整一天!吃的啥藥?我有個朋友想瞭解下。”
“陸兄過譽了!”
蘇廷淺淺一禮,便偕戚紫從旁坐下,笑道:“兄台幾人離去後,陸姑娘便醒了,我便將陸姑娘之事,與紫兒說了一遍。”
“哦?”
陸叔貳卻陰笑不減道:“我姐也醒了,那不是更好玩兒了?”
“非也!”
蘇廷說完這句,卻片刻不再言語,須臾才道:“你姐讓我與你說,你所言她則儘知。”
“瑪德!”
陸叔貳不由罵出一句,拿起酒壺便灌入一口,道:“過個嘴癮都不行,冇意思。”
蘇廷虛前問道:“小妹蘇樂,已然睡下了?”
陸叔貳嘖嘖道:“看你這話問的,好像你家小妹妹,真跟了貳爺我一樣。早上出來她就不理我了,也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兒。”
蘇廷勸道:“小妹心思,我也是一貫難料,許隻是一時心煩,陸兄無需心擾。”
陸叔貳卻擺擺手,旋即問道:“你問問我姐身體咋樣?能撐到大結局不能?”
蘇廷停了須臾道:“你姐讓我與你說,便是你死了,她也定會自在安然。”
陸叔貳又問:“那你再問問她,她啥時候能出來?就我跟向老頭兒倆人,鬥地主都湊不起來。”
蘇廷停了須臾道:“你姐讓我與你說,你二人可……接竹竿。”
陸叔貳一臉鬱悶,還未再問,蘇廷卻又道:“你姐讓我與你說,此世凶險,她隻是離體幾日,便似胖了許多。她已不願再出去。”
陸叔貳無語:“她咋知道自己胖了?她手裡邊有稱嗎?貳爺我在你們這兒這麼老幾年,都不知道自己長胖了。”
蘇廷停了須臾道:“你姐讓我與你說,先獨乘船而不行,以船上水痕為記,再下船裝石,至記則止,以戥秤量石,累加之至,便知其重。”
“哦!”
陸叔貳似是恍然,道:“這個典故我知道,叫什麼……小孔成像,不對,是……是林沖成像。”
蘇廷聞言一愣,須臾無話,隨即起身拱手道:“陸兄但且自樂,我與家妻要去拜見父親,恕不相陪。”
陸叔貳看了戚紫一眼,擺手道:“去吧去吧!貳爺我一個人清淨。”
……入了正堂,見蘇稟泰正與向天心同坐議事,蘇廷與戚紫便雙雙跪地請安。蘇稟泰匆忙起身上前,將二人扶起,道:“廷兒大病初癒,不需如此多禮。戚紫姑娘則更不必多禮。”
戚紫聞言一呆,看向蘇廷,蘇廷會意,攙上戚紫起身,道:“父親,紫兒既已嫁入蘇家,禮節自是不能少的。父親也無需外見,直呼紫兒便可。”
蘇稟泰一驚,卻是轉頭看向向天心,向天心卻看著戚紫,直言道:“紫兒,為父十數年來冷落於你,雖有苦衷,卻也千般不是,你若不願相認,為父也不勉強。不過,既已嫁給蘇廷,為父卻也算放心。”
戚紫聞言並未回答,而是淡淡一禮,算作迴應。向天心又道:“你與蘇廷來前,為父正與蘇家主商議,望你能隨為父回山,便是不作久留,此去十數年,也該回去一看。”
戚紫則虛禮答道:“蒙前輩錯愛,小女隻是一介凡俗,無修無為,無能隨前輩去往乾元道,隻願一生碌碌,追隨相公。”
向天心聞言一怔,隨即與蘇稟泰對視一眼,卻朗口笑道:“卻也是機巧成書,蘇廷既是你夫君,又是為父徒兒,自該同回師門。紫兒既要與蘇廷同行相隨,自然是兩好合一。”
說著,向天心又看向蘇廷,道:“徒兒,你上回靈脈歸複一事,為師也經陸姑娘而有所聞,也知她如今已無法再助你重獲修為。不過,你也不需太過擔憂,據為師所知,重獲修為一事,該是還有機可為。”
蘇廷聞言,先是一怔,隨即與戚紫對視片刻,卻道:“師父在上,父親在上,廷兒如今,心中仇怨已然儘消,且得遇佳人,隻願花前月下,於所謂修為,已是再無熱切。如此,還望師父、父親成全。”
向天心與蘇稟泰二人雙雙一愣,不想蘇廷會做如此選擇,片刻才歎道:“你可是不滅羅漢之體,若此般便荒廢了武功,著實可惜。”
蘇廷深深一拜,道:“廷兒深知辜負了師父與父親,心中無限惶恐。隻是決心如此,且師父還有戚藍為徒,複望成全。”
向天心眼神微眯,卻看向蘇廷眉心,問道:“陸姑娘,你意下如何?”
陸舒依正閒坐蘇廷眉心之中看戲,聽向天心此問,卻是一愣,道:“關我屁事!是你徒弟不樂意跟著你,跟我有毛線關係?”
向天心道:“若與你無關,老夫自不會詢問於你。你可知,那絕魂散之烈?”
“啥玩兒?絕魂散是啥?”
“便是你所中之毒。若不是老夫將你重寄蘇廷丹田之上,以你凡俗之軀,受了那絕魂散之毒,絕然撐不下半個時辰。”
陸舒依卻無半點驚悸之色:“好吧!是挺烈,比小鳥伏特加還烈。不過那又咋樣?老孃我現在好好的,就這麼坐在蘇廷眉心兒裡邊,感覺個子都高了不少。”
向天心笑道:“那僅是你現在覺得。絕魂散至邪之處,不隻在於其毒性猛烈,還在於其隱匿之深。你且自摸氣戶、天池、太乙三處穴位,輕觸之下是否隱有痛感?”
陸舒依一愣,伸手在身上尋了片刻,卻道:“你想說啥就直說,啥玩兒的穴位,老孃找不著。”
向天心道:“此三穴位,分管胸肺、心包、腹臍,今晨老夫已觀視過,你周身確已無恙,隻此三處穴位仍有絕魂散留毒,短時之內或無大礙,但若長期如此,便會胸悶氣喘、氣滯血瘀,難以自持。”
陸舒依雖仍未領會,卻也初覺不妙,便問道:“你就跟我說,要是這麼下去,嚴不嚴重?”
向天心點頭:“甚為嚴重。”
陸舒依終是大驚,慌張問道:“那……向醫生,你看我這病,還有得治嗎?”
向天心與蘇稟泰對視一眼,笑道:“有。隻需蘇廷提升了修為,靈脈之能便會週轉全身,且反哺於你。隻有如此,方能痊癒。”
陸舒依匆忙點頭,急切問向蘇廷:“蘇廷,趕緊的呀!接著練啊!你可不能為了自己一個人爽,不管姐姐啊!再說,姐姐老這麼給你當電燈泡,你跟你媳婦兒也儘不了興啊!”
蘇廷聞言一番踟躕,終是轉頭看向戚紫。“陸姑娘說得對。”
戚紫莞爾一笑,隨即卻臉紅道:“陸姑娘若常寄相公之身,你我確實……無法儘興。”
蘇廷看著戚紫,雲鬢之下耳根羞紅,竟是一番無名旖旎。見此,蘇廷不覺一陣恍惚。“紫兒?”
向天心卻是愣道:“陸姑娘所言,你竟能聽到?”
戚紫也是一愣,也似有些疑惑,道:“然也。陸姑娘之言,隻是略顯粗鄙,卻也儘是雲域之語,怎會聽不到?”
向天心看向蘇稟泰,蘇稟泰也是一臉詫異:“我……為父卻是未能聽到。”